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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雨萱武侠小说中的教育学第九期:江湖道德的阴暗面-阿菜e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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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小说中的教育学--第九期:江湖道德的阴暗面
文/魏智渊
引:这是魏老师为《教师博览》原创版所做的一个专栏,我多年前在“新教育实验网络师范学院选修文本解读与设计课程“中看此文,深受感动,现分章节转发,意在这炎热的暑期给我的朋友们带来开心和凉意。未经同意私自转发,还请魏老师见谅,也祝魏老师的南明教育蓬勃发展,请大家关注魏老师的博客
第九期:江湖道德的阴暗面
文/魏智渊
1
在江湖上,是没有世俗意义上的法律可言的。
这是一个世俗社会或者说庙堂社会之外的独立的世界(当然,到了古龙笔下,
江湖世界与世俗世界开始密切地交织在一起,此为后话)。在这个世界里,并不存在一个实际发挥作用的“法院”或“警察系统”(偶尔出现的捕快,也是管不
到大侠的)。尽管如此,江湖世界也并未陷入真正的混乱或完全的弱肉强食,这是因为江湖世界有自己的游戏规则,其标志,是以“正义”为核心的道德系统。
所以无论江湖上兴起多少腥风血雨,邪不压正,仍然是江湖的不二信念。江湖上形形色色的道德教育,大抵不离开“正义”二字,而作为江湖完美道德形象的大
侠,也是以主持正义为特征的,其最高境界,仍然不外乎八个字:“侠之大者,
为国为民。”一字以蔽之,仍然不外乎“仁”。例如郭靖,就是江湖道德的完美代
表,一枚典型的红旗下的蛋。
但是江湖道德这柄利剑,固然造就了郭靖这样的大侠,同样也沾染了许多太
多无辜者的鲜血。江湖道德中的戾气,从《射雕英雄传》中就已经隐约可以窥见。
其典型代表,就是浑身正气的柯镇恶。
作为郭靖的师父,柯镇恶的思维方式,代表了典型的江湖思维方式:非此即
彼。例如,非正即邪,非敌即友等等。再要细分的话,可以概括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出身论;“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门派论;“正邪不两立”的善恶
论。
可怜的郭靖,从迈入江湖开始,便必须不断地完成师父布置的选择题(柯镇
恶没有布置思考题目的习惯,更不用说开放式题目了)。在柯镇恶的逻辑里,黄药师不是好人,所以桃花岛也就没有一个好人。黄药师该杀,所以她女儿自然也该杀。幸亏桃花岛上江南七怪遇袭是杨康捣的鬼,不然看靖哥哥的选择题如何来做,考试怎么及格。
2
出身论的问题,在《天龙八部》里被演绎到了极致,堪称完美无瑕疵的英雄
人物乔峰,便陷入了这种原罪之中,从一帮之主,一夜间降为中原武林的敌人。
聚贤山庄,是这场冲突的第一次总爆发,许多武林人士血溅当场。极少有人反思,出身就真的那么重要么?一个人的道德品行,难道真的可以先天决定么?更为杯具的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出身论思想同样也在乔峰身上根深蒂固,他
一直不肯相信自己是契丹人,就是因为内心深处也视契丹人为邪恶之人,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族类。等到真相大白,自己是契丹人的事实得到确认后,这个英雄便陷入了困境,内心被撕裂开来,既无法成为契丹人,也无法成为大宋人,无论如何都是错,都是罪。这种冲突有可能产一种结果,即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出身论的反思,新的更高标准的道德观念可能从此产生。乔峰无疑是进行过这样的思考的,但他终究没有办法从原有观念的冲突中挣脱出来,结果选择了自我毁灭――通过取消问题解决了问题。
门派论的问题,是江湖规则中的公认前提。令狐冲仅仅因为跟风清扬前辈学
了几招剑宗的手法,便惹得岳不群大怒,进行了一番忆苦思甜的历史教育,直到令狐冲大汗淋漓为止。江湖中比武,若不用本门派的武功,即使赢了,也不光彩。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所以郭靖武功再高,见了柯镇恶仍然唯唯诺诺,而纪
晓芙被灭绝师太取了性命,旁人也不敢饶舌。最惊世骇俗的,还是小龙女与杨过这一对师徒,居然产生了爱情,难怪连郭靖都想一掌劈死杨过呢!
金庸小说中,演绎最多的,当属正邪冲突,尤其以《倚天屠龙记》为甚。说
是正邪不两立,偏偏魔教里,有许多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冷峻孤傲的杨逍,机警多智的范遥,飘忽诡异的韦一笑,威猛如狮的谢逊,老而弥坚的殷天正……教主阳顶天,更是数一数二的英雄人物。许多读者,并不喜欢正教中那些道貌岸然的人物,却极喜欢魔教中这些行事乖张的汉子,何也?魔教中许多英雄人物,身上
都有着充沛淋漓的元气。即使手上沾染鲜血最多的金毛狮王谢逊,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人物。谢逊是力的象征,而惨痛的人生经验,将他身上的生命潜能最大限度地发掘出来。他的悲愤怨毒,狂暴不遏,极像古希腊的悲剧英雄。在这种被发挥到极致的生命意志面前,一切的道德原则都被摧毁了。谢逊不但嘲笑那些江湖
道义,而且诅咒上苍,从未真正地屈服过。但奇妙的是,就是这个“无法无天”
的谢逊,最终却走向了佛法。当他最终于成昆决一死战的时候,竟然先让成昆三招,结果被打得吐血,最后打败成昆之后也并没有杀死他,而是说:“成昆,你
杀我全家,我今日毁你双目,废去了你的武功,以此相报。师父,我一身武功是你所授,今日我自行尽数毁了,还了给你。从此我和你无恩无怨,你永远瞧不见我,我也永远瞧不见你。”这宽恕中,仍然有一种不可撼动的力量。但这时候的
谢逊,已经不是那个滥杀无辜的谢逊了,这个不讲道德的魔教长老,最终在道德上所达到的深度与广度,令许多正派人士汗颜。
江湖道德的本意,是为了维护江湖秩序,也使侠客们的行为获得某种程度上
的意义感。没有这种道德,江湖永远是野蛮丛林中的弱肉强食,是虚无里的沉沦苟活。但是,当江湖的道德话语过于强大时,手段便可能成为目的,活人剑便可能成为杀人刀。江湖的勃勃生机,便可能被扼死于僵化的道德规范之中。死在这刀下的,有张翠山与殷素素的爱情,曲正洋与刘正风的友情,更有许许多多为了抽象的规范而牺牲的无辜侠客们的生命。甚至于,道德话语,会演变为江湖世界中的名片或通用货币,其持有者,是大量岳不群这样的伪君子。
以道德为目的,最终却走向了反道德,能无叹乎?
究其原因,是道德被抽空了原来活泼泼的内容,而沦为空洞的形式和漂亮的
词语。
3
武侠小说兴于宋元明清,这正是宋明理学逐渐深入昌盛之际,礼教的束缚,
日甚一日。先秦儒家的那种刚健有为,生生不息的精神经过秦汉经学的迂化,魏
晋玄学的虚化,宋明理学的抽象化,已经失去了最初的生机。
《道德经》中说:“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亭之度之,养之覆之。”也
就是说, 道德”本来是极富有生命感或者说生机的一个概念,“道”强调的是生
命如其所然的自然生长(“道法自然”),“德”强调的是遵道而行。在儒家那里,
某种程度上,“道”相当于“仁”,“德”相当于“礼”。而源初儒家的“仁”,也
是体现于孝(悌)、礼(乐)、忠、敬、恭、敏、诚等日常言行中的一颗活泼泼的赤子之心,具有滋养化育生命的力量。(这一点,在苏霍姆林斯基的道德观中又一次有了相似的体现,是指生命中一种积极向上的倾向)但是,一旦“道”僵化了,“仁”丧失了,只剩下外在的“德”、“礼”,形式必定固化,最终成为
窒息生命的笼子,这样的悲剧,是极多的。
计划经济时代,或者说全民学雷锋的时代,道德便单纯地意味着牺牲:有时
候是自己牺牲,有时候是教人牺牲。在这种道德教育下,道德行为的目的是外在的,而不是发自生命内在的需要。即,我帮助别人,不是因为我通过帮助别人而增强了自己对现实的把握感,感受到了自己的力量,并因帮助别人而提升了自己
生命的意义,而是因为外在的律令,或者因为了某种牺牲的光荣。
市场经济时代,是某些道德家眼中的“礼崩乐坏”的时代。的确,表面上看
来的确如此,但实际上,这是原来被压抑的生命力(包括人的生命力,以及社会的生命力)喷薄的时代。这种喷薄带来了某种失序,但却意味着时代的进步,——同时也是道德的进步,就好像文艺复兴时人的解放,在道德上也是相对中世纪
的进步一样。而在充分肯定和保障人的生命力,或者说活力、创造力的情况下形成的道德,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道德。所以从根本上讲,道德是教人活的,不是教人死的,是教人幸福的,不是教人痛苦的,是促进人的发展的,不是抑制人的成长的。
遗憾的是,在市场经济的环境下,校园中的道德教育,却常常还是停留在计
划经济时代。一如江湖世界,道德一方面维系着表面的安定和谐,但另一方面,却抑制着校园的生机,成了为应试教育保驾护航的最好工具之一。
这种道德教育,在尽力剪除一切混乱、不和谐的因素的同时,也在阉割着创
造力。因为真正的生命力、创造力,就孕育于那形形色色的混乱、欲望、危机之中。缺乏宽容与谅解,缺乏对生命多样性的尊重,缺乏对于各种各样的探索的支持鼓励,人性中真正基于本真生命的仁心善因,便无法得到真正的培育。在这种情形下,除了诞生极个别的郭靖外,只培育了相当数量的岳不群,以及无数温驯的绵羊。
可惜有许多具有强大生命力的孩子终究是无法压制的,于是,在那些老师眼
里的坏孩子中,固然有杨康,有欧阳克,但同样也有杨过、令狐冲,以及许许多多的“魔教中人”。
所以,剔除那种意识形态的毒素,摒弃非此即彼的简化思维,跳出许许多多
层出不穷的“出身论”、“门派论”、“正邪论”的泥潭,从尊重生命多样性、促进
生命生生不息向前发展的角度来重新思考道德问题,是摆在当前的紧要任务。
可惜的是,对于积弊已久的中国德育或者说中国教育,这样的思考,才刚刚
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