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萱武侠记（二）-无主斋胡话
冷雨萱
剑
由龙、青干、日月、舍神、竞星、莫问、天瀑。是为七剑。
我少年时读到的第一部新派武侠小说是《白发魔女传》，白发魔女练霓裳与武当弟子卓一航的爱恨离合令人怅然。而他们二人分别是前七剑飞红巾与后七剑辛龙子的师傅，七剑是梁羽生小说《七剑下天山》中七位剑客的武器，文头罗列的就是七剑的名字。
我以为梁羽生的小说，最好的一部是《云海玉弓缘》，其次就是《七剑下天山》了。不说别的，光是这七把剑的名字，就够拉风。
后来才知道，梁老先生的七剑自有来处。
“欧冶因天之精神，悉其伎巧，造为大刑三，小刑二：一曰‘湛卢’，二曰‘纯钧’，三曰 ‘胜邪’，四曰‘鱼肠’， 五曰‘巨阙’”（《越绝书 外传宝剑第十三》）。此为五剑，另外的两剑，我以为就是“干将”、“莫邪”。
剑的巅峰在战国，《越绝书》五剑与干将、莫邪都是那个时期的。当时的铸剑大师除欧冶子、干将、莫邪夫妇外，见诸史籍的还有胡风子、徐夫人等。
在那个我们祖先刚刚脱离蒙昧的时代，铸成一把神兵怎么看都是一件神奇之事：就是那些石头，经过加热、融化、冷却、锻打，竟然成为了无坚不摧的利器。所以那些铸剑大师们无不被各国争夺和尊崇，他们铸成神兵宝刃的过程则被记载为神异。为铸就大器往往铸剑师须将自身的部分融入洪炉，甚至是自己的全部生命。“干将”、“莫邪”就是干将、莫邪夫妇举身赴炉铸就，这也成为了鲁迅《铸剑》故事的源泉。
“吴劲草突然喝道：“顾兄弟，动手！”锐金旗掌旗副使手持利刃，奔到炉旁，白光一闪，挺刀便向吴劲草胸口刺去。……吴劲草赤裸裸的胸膛上鲜血射出，一滴滴地落在屠龙刀上，血液遇热，立化青烟袅袅冒起。
……吴劲草站起身来，提起屠龙刀一看，只见接续处天衣无缝，只隐隐有一条血痕……”（《倚天屠龙记》）。
金庸也赞道：真有古大匠之风。虽然吴劲草不愿再接续倚天剑。
战国时期能成为名剑的黄金时代，自有其历史道理。剑在军事上的广泛装备和应用是与当时的战争模式相适应的，战国时期无论是战争理论还是战争规模都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但作战的主要兵种还是以步兵为主，方式还是车战。做为最趁手的近战兵器，剑的威力毋庸置疑。
“扬其华，如芙蓉始出；观其纹，烂如列星之行；观其光，浑浑如水之溢于塘；观其断，岩岩如琐石；观其才，焕焕如冰释”（《越绝书》）。
当代出土的越王勾践剑，可以与《越绝书》中薛烛对“纯钧”剑的描述相印证。这把两千多年前的铜剑，出土后仍稍一用力，便将16层白纸一划而破。岁月并未损耗它的锋利，一旦重见天日，光芒依然。
记载中的越王八剑，曰掩日、断水、转魄、悬翦、惊鲵、灭魂、却邪、真刚。不知道出土的这把是哪一把？
随着骑兵在战场上占据了主导地位，剑的主战兵器地位逐渐让位给刀了。虽然在战场上风光不再，但剑并未就此退出历史舞台。不仅没有退出，反而更加风光。
远在周代，剑就做为权位的象征而被上至天子、下到大夫广泛佩戴。这种剑装饰作用大于实战，与实战之剑一个最大的区别就是都比较长，而且有鞘，装饰华丽。实战中的剑最初其实是无鞘的，甚至没有护手。剑身窄而短，长度在40-70厘米之间。战士们直接将剑插在腰带上，近身战斗时可以随时拔出。这种战斗之剑类似于《多情剑客无情剑》中阿飞和荆无命使用的剑，也有些像古罗马军团战士的佩剑，只是比古罗马短剑更窄一些。装饰用的长剑如果遇到战斗，最大的麻烦就是急切之间抽不出来。秦始皇已经在遇到荆轲行刺时形象的展示过一回了，如果不是夏无且提醒，而荆轲又想活捉他，恐怕历史真要改写了。
由于铸造艰难，剑做为权力的象征是可以理解的。
“天子之剑，以燕溪石城为锋，齐岱为愕，晋卫为脊，周宋为谭，韩魏为夹，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此天子之剑也。”（《庄子外篇说剑》）
“安得倚天抽宝剑，把汝裁为三截？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太平世界，环球同此凉热。”（毛泽东《念奴娇昆仑》）。
但我认为除象征权力外，剑本身还显示了一些品质。
“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屈原《涉江》）。
屈子投江时还佩着长剑，剑是他灵魂的一部分。
“淮阴屠中少年有侮信者，曰：‘若虽长大，好带刀剑，中情怯耳。’众辱之曰：‘信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袴下。’”（《史记 淮阴侯列传》）。
落魄到要饭，受胯下之辱，韩信仍带着他的剑。
古剑篇 郭震
君不见
昆吾铁冶飞炎烟，红光紫气俱赫然。
良工锻炼凡几年，铸得宝剑名龙泉。
龙泉颜色如霜雪，良工咨嗟叹奇绝。
琉璃玉匣吐莲花，错镂金环映明月。
正逢天下无风尘，幸得周防君子身。
精光黯黯青蛇色，文章片片绿龟鳞。
非直结交游侠子，亦曾亲近英雄人。
何言中路遭弃捐，零落飘沦古狱边。
虽复沉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
春坊正字剑子歌 李贺
先辈匣中三尺水，曾入吴潭斩龙子。隙月斜明刮露寒，练带平铺吹不起。蛟胎皮老蒺藜刺，鸊鹈淬花白鹇尾。直是荆轲一片心，莫教照见春坊字。挼丝团金悬簏簌，神光欲截蓝田玉。提出西方白帝惊，嗷嗷鬼母秋郊哭。
剑客 贾岛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侠客行 李白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说剑 元稹
吾友有宝剑，密之如密友。
我实胶漆交，中堂共杯酒。
酒酣肝胆露，恨不眼前剖。
高唱荆卿歌，乱击相如缶。
更击复更唱，更酌亦更寿。
白虹坐上飞，青蛇匣中吼。
我闻音响异，疑是干将偶。
为君再拜言，神物可见不。
君言我所重，我自为君取。
迎箧已焚香，近鞘先泽手。
徐抽寸寸刃，渐屈弯弯肘。
杀杀霜在锋，团团月临纽。
逡巡潜虬跃，郁律惊左右。
霆电满室光，蛟龙绕身走。
我为捧之泣，此剑别来久。
铸时近山破，藏在松桂朽。
幽匣狱底埋，神人水心守。
本是稽泥淬，果非雷焕有。
我欲评剑功，愿君良听受。
剑可剸犀兕，剑可切琼玖。
剑决天外云，剑冲日中斗。
剑隳妖蛇腹，剑拂佞臣首。
太古初断鳌，武王亲击纣。
燕丹卷地图，陈平绾花绶。
曾被桂树枝，寒光射林薮。
曾经铸农器，利用翦稂莠。
神物终变化，复为龙牝牡。
晋末武库烧，脱然排户牖。
为欲扫群胡，散作弥天帚。
自兹失所往，豪英共为诟。
今复谁人铸，挺然千载后。
既非古风胡，无乃近鸦九。
自我与君游，平生益自负。
况擎宝剑出，重以雄心扣。
此剑何太奇，此心何太厚。
劝君慎所用，所用无或苟。
潜将辟魑魅，勿但防妾妇。
留斩泓下蛟，莫试街中狗。
君今困泥滓，我亦坌尘垢。
俗耳惊大言，逢人少开口。
为何如此多的诗人吟咏剑，李贺少年早逝，身体羸弱，却为剑写了如此多的赞歌？“男儿何不带吴钩，若个书生万户侯。”。李白甚至标榜：“十五好剑术，遍干诸侯。三十成文章，历抵卿相。”（《与韩荆州书》）。
一把名剑，铸剑师赌上性命方可铸就。铸就了，这把剑便有了灵魂，有了风华绝代的风骨。名剑，不仅属于君王与统帅，更属于诗人，属于特立独行的生命。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出手如风的侠客，手中的只能是剑，轻盈，如流星划过，一击必中，飘然而去。
剑就是侠客，就是孤独桀骜的人，剑是自由，剑是高贵，剑是永不妥协的灵魂。
剑是刚，剑是柔，剑是速度，剑是谁都不能亵渎的品格。“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看剑就是看人，就是以剑自警，岁月腐蚀不了的，是剑魂。百年千年，一旦出鞘，依然光芒四射，虎啸龙吟。
姚秀才爱予小剑因赠 刘叉
一条古时水，向我手心流。
临行泻赠君，勿薄细碎仇。